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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Sarah 死了?什么时候的事?”
  “大概是从你这里离开后不久。”
  我一阵晕眩。惊愕?怜悯?甚至一丝解脱?现在哪有功夫去分辨这些。
  尽管早有预感,没想到事实的冲击力还是那么大。深呼吸,四、七、八……
  汤南轩的目光带着陌生的寒意。
  “你说她那天来送你去机场,”他说,“但乘客申报系统里没你的名字。也就是说,没有证据表明你当晚要坐飞机回国。”
  “怎么可能没有?裴左之明明给我安排好了!”我脖子后面的寒毛瞬间竖起 。
  “裴左之……”汤南轩冷笑一声,“你不是一定要‘逆权侵占’这所房子吗?你会放弃这个计划跑回国? ”……
  我确实从未向他详细解释过当初为什么决定回国。但现在想解释也为时已晚,因为回想起来,我都无法理解当时为何会认定自己已经走投无路,非得回国不可, 简直像是被 Sarah 下了咒似的。
  但是,我那晚的绝望和崩溃,他应该能体会到的,不是吗?
  汤南轩的目光如强光手电筒般投射而来,我脑中的词汇犹如沙滩上的小螃蟹,在刺目的光芒下四散逃窜。我竭尽全力地扑打,抓到一个算一个,试图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  “我真的……准备回国。申请了行程码。家具卖掉了。还、还留了支票,要还你钱——”
  汤南轩打断我:“这些都容易安排。飞机就没那么好造假了。”
  “造假?!”我猛然反应过来,“你以为我杀了 Sarah?那晚我们不是在一起吗?你……你最清楚我没机会!”
  “是,你确实跟我在一起。”他说,“我可以证明你从邻居家回来后,整晚都没再外出。”
  汤南轩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另外,你说巧不巧?那晚,我检查过你家的每个房间。我甚至可以证明,你家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斗。”
 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:“你和我在一起,是不是正好需要我给你当这个证人?”
  汤南轩的眼睛渐渐泛红,里面涌现出许多我不熟悉的情绪。
  是愤怒?是伤心?是被欺骗、被背叛的感觉?
  我看不下去,移开了目光:“不是——”
  “不是你亲自动手。杀害 Sarah 的人是你同伙,我们有证据。”
  “同伙?证据?”我莫名其妙,“有证据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,还在这里说这些?”
  “我现在是以男朋友的身份跟你说话,”汤南轩说,“你跟我说实话,我们一起面对。否则,天亮后,我就会以警察的身份跟你对话。”
 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, 屋里只剩下冰箱运转的嗡嗡声 。
  然后,冰箱轻颤,制冷停止,连这点声响也消失了。 我们之间的沉默愈发厚重 ,比先前更加绝望。
  汤南轩紧盯着我,目光在脸上一寸寸扫过,仿佛要解剖我的每个表情。
  “Sera,”他说,“我知道 Sarah 小时候有多恶劣,知道她怎样对待你和你的朋友。你当时恨她入骨,扬言要杀了她。那时你还小,可以理解。但没想到十年后,你真的……”
  他知道?!他全都知道?!
  “你胡说什么?哪有这种事?我怎么不记得?”我脱口而出。
  “你记得的。”汤南轩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,“你从头到尾没问过我为什么认为你杀了 Sarah,因为你知道自己有动机,对不对?嗯?”Darn……
  不是我干的,本该轻而易举就能解释清楚……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?是哪一步出了错?
  “够了。”我说,“她的死跟我无关。你还是走吧,回家冷静一下。明天像个真正的警察那样来,我们再谈证据。”
  “不行。今晚我们必须说清楚。”他说,“你无权赶我走,这房子不是你的。”
  这房子不是我的……
  这句话如同重拳击中我心脏。体内有什么东西折断了、裂开了。
  深呼吸,深呼吸。四、七——
  “你告诉我真相,我给你找最好的律师团,争取最优的认罪协议。”汤南轩继续说,“我甚至可以不当警察了……”
  他的声音在我耳中逐渐变小,因为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,越来越响,甚至盖过了他的话语 ,甚至盖过了我做深呼吸时的数秒。
  “打回去。”起初是父亲的声音,慢慢变成我自己的,“打回去。”
  我仰头看着汤南轩,看着他的嘴唇在动,等着他停下来。
  “Okay。真相是这样的:我没有谋杀 Sarah,也没找人杀她。”我说。
  “所以,Nathan,我从来都不需要你为我作证。”我继续说,“和你在一起,是因为我以前想要你。”
  顿了顿,最后:“但我现在不要你了。”
  话刚出口,肋骨后面一疼,有什么东西在崩分离析、支离破碎……
  我转身想逃离这摊绝望的局面。
  汤南轩动作还是那么快,一抬手就抓住了我的胳膊:“Sera!”
  他抓得那么用力,我整条手臂瞬间发麻。
  “汤南轩,”我第一次使用安全词,“够了就是够了。”
  我没看他。看不得,也无需看。跟他这么熟,我知道我的话一击即中。
  “想跟我说话,明天带张拘捕令来。”我说.汤南轩缓缓松开了手。
  * * * * *现在已过半夜十二点,Mandy 应该还没睡,她肯定会收留我。
  但这里是我的家。我不走。
  上楼梯,进主卧。主卧门同样不能反锁,我装上阻门器。
  这个动作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,我抱着膝,靠着门板坐下。
  打回去……我做到了。我没输吧?
  但为什么比刚才更难受?
  他知道这房子是我的死穴,他为什么要那样说?
  我知道他最怕我不要他,我为什么要那样说?
  与人建立亲密关系,究竟意义何在?深入探究彼此的脆弱与恐惧,难道是为了在伤害时能命中要害?
  我们暴露自己,难道不是为了获得坚定的支持?
  我们了解对方,难道不是为了成为彼此的庇护?……
  脑中有上千个问题在喧嚣,有些有答案,有些暂时没有。但渐渐地,可能是累了麻了,这些声音都归于平静。
  我拿起手机给裴左之打电话。
  “你作决定还挺及时。”他说,“我刚交完 i-485,说不定哪天就批了。”
  “不是。”我说,“我问你,你帮我安排回国的飞机,为什么没有我的乘客记录?”
  “你要秘密回国,自然不能提前登记。”裴左之说,“等你到了机场,我朋友就会把你加上乘客名单。可你不是没去成吗?”……这个安排确实没毛病。
  我揉揉太阳穴:“那麻烦你跟朋友打个招呼,请他跟警察解释一下。”
  “警察?美国的?那估计不方便,他在南亚那边进去了。”裴左之说,“不过,你那位汤先生前几天倒是给我打过电话。”
  汤南轩已经问过裴左之了,那为什么……
  “他态度很恶劣,”裴左之哼了一声,“我把电话挂了。难道他是想问这事?”
  “你!!”
  “你叫他再打来。”裴左之说,“绥绥,你又惹了什么麻烦……别、别现在说,我马上要睡了。不管是什么麻烦,我都能救你。但欠我人情的话,孩子的事就可由不得你啰。”
  “嘟嘟嘟嘟嘟——”他把电话挂了。……
  让他先睡十五分钟好了,等会儿我再打给他,说拉走沙发的事——
  “哗啦”,楼下传来玻璃碎裂声。
  刚才没注意,难道汤南轩还没走?他在摔东西?!
  不对,动静这么大……玻璃窗碎了?
  屋里静悄悄的,我把耳朵贴到门板上仔细听。
 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我眼前的门把手缓缓转动 。门被推开了几毫米,随即被阻门器挡住。
  汤南轩?我屏住了呼吸。
  “咚!”门板发出巨响,猛抖了一下,像是被踹了一脚。
  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,整个房间仿佛都在颤抖。我跳起来,后退几步:“汤南轩!”
  回应我的是又一声:“咚!”
  强烈的冲击下,阻门器仍死死顶住门,但门板上半截已变形,与门框之间现出一道缝隙。
  透过门缝,我看见一只浑浊的眼睛和几颗发黑的烂牙。
  令人窒息的口臭扑面而来。
  “小猫咪,”门外的人桀桀笑着,“来,一起玩吧?”你谁啊?!
  突然,一把亮闪闪的刀刺穿门板,露出的刀身比我手掌还长。
  “唰”——刀被抽回,“咚”——门板又挨了一脚,出现了裂痕。
  门外是谁已不重要,他要干什么虽然重要,但我现在没空了解。
  我冲到窗边,拉开窗户。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,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。
  才二楼而已,跳下去,应该没事吧?再跑上二三十米就能进树林,躲起来,然后报警——不过……他有没有同伙?会不会就在下面等着?
  我转身冲进衣帽间,拉开衣橱,用手机照着抠开储藏室的门。
  “砰——咚!”卧室的门似乎整个倒了。
  我反手关上衣橱,悄悄爬进储藏室。储藏室门的内侧没有把手,我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看着它慢慢关上。
  用来别住锁舌的钉子,突出部分跟什么刮了一下,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。
  门停了下来。还好,全关上了。
  周围骤然安静,手机信号归零。
  这时我才意识到,储藏室除了没有信号无法报警,还有个致命缺点:门向外开,无法从里面顶住,门内侧光滑,也拉不住。
  如果有人从外面开门,我毫无对抗的办法。
  唯一的希望,是门本身还算隐蔽。妈妈住在主卧一年多,才偶然发现衣橱里有这么个地方。要不是我贴了警告小纸条,Sarah 当时恐怕也发现不了。
  运气好的话,踹门的人看见窗户开着,也许会以为我跳窗跑了,不会搜得太仔细……我贴墙坐下。
  刚刚我开窗,安保系统没发出警报。汤南轩已经走了吧?他离开之前竟然没启动安保系统?这么谨慎的人连这个都忘了……看来是气得够呛。
  储藏室里安静得出奇,我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。隔音这么好,没法判断外面的人走没走,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?
  离天亮还有接近六小时。天亮后,那人会走吗?天亮后……汤南轩会带着拘捕令过来吗?
  手机剩余电量 14%,得省着点用,关机吧。……
  吵架了啊。吵成这样,恐怕是没有以后了吧?
  分了就分了吧,这什么破“纪念日”,我是不想再过一次了。
  好好的约会活动,突然变成警察与嫌疑人的交锋,紧接着又冒出个危险的神经病。
  也不用“庆祝”得那么严谨吧?完美再现了当初的套路啊。……
  过去多久了?开机看看时间——才刚过 15 分钟?!
  在屏幕发出的微光中,我眼角瞄到墙壁上有些奇怪的痕迹。伸手摸了摸,像是一些平行的小刻线……手指甲抓出来的吗?
 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照,四周都是。
  Sarah 抓的?她的美甲在哪儿做的?!
  这地方绝对不能让汤南轩知道,否则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——从地板传来了微弱的震动。这个熟悉的节奏……是车库门开了。
  外面那人要偷走我的车?他终于要离开了?
  震动停止,然后再次开始……车库门关上了。
  他会这么贴心?走了还关门?还是说……
  汤南轩回来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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