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沐妍度过了几日这样规律且平静的时光。每日上午忙碌过后,她便前往瑞香处,助其分担杂务;晚上再回到房里,蜷缩在最末的铺位上歇息。
每隔五日,乃是府中下人沐洗之日。她终有机会洗去这身上积了数日的熏臭,身子难得的清爽,她也难得地感到了些许惬意。
可不巧这时,一个与她同屋的丫鬟手叉腰间,气焰嚣张,一副前来滋事之态,“李沐妍,这天气这么热,你以后扫完茅厕可得注意点,不许再臭烘烘地回屋来了。明不明白?!”
平日里,对于那些闲言碎语,她皆能置若罔闻。可今日这丫鬟竟看李沐妍好欺负,都骑到她头上来了。她自是不甘示弱,“可我本就是扫茅厕的,又不能天天洗澡更衣。我还能怎么办?”
“你还嘴硬啊?你知不知道从我入府以来,你是把自己搞得最臭的一个茅厕丫鬟!”说着,那丫鬟眉头紧锁,手指几乎要点到李沐妍的鼻尖了。
“原来我这么差啊?那烦请姐姐明日手把手教教我,该如何才能不臭?”
“你!谁要教你了?!本姑娘还怕沾了晦气呢!”那丫鬟也不知生了哪门子气,都急得跺了跺脚。
“怕晦气就离我远点。你这么大声都扰得别人休息了!”
“你!我好心好意提醒你,你却反过来和我吵架?!不知好歹!”那丫鬟实在是气不过,左顾右盼间,瞥见身旁有一盆洗脸水。她二话不说,一把端起面盆。
李沐妍猜到她要做什么了,她眼疾手快,一下从床上跳下,挡在那丫鬟面前,“你敢?!”
“你看我敢不敢!”那丫鬟怒目圆睁,面盆仍高高举着,风波一触即发。
两人一番拉扯,最终,面盆哐然堕地,水花四溅,祸及众人。小满丫鬟闻声赶来,看她们二人浑身湿透,却仍互不相让,她遂厉声道,“你们两个混账丫头,给我去外面罚站!今晚不许睡觉!”
小满发话,她们只好照办。大半夜的,两丫头并肩站在院门口受罚。虽说是不敢再动手了,但嘴上却还不服输。
“还当自己是王爷的小姨子呢,这么跋扈……”
“明明是你先来找我麻烦的。”
“哼,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。”
李沐妍也不是傻子,自然明白其中缘由,“我知道,之前王府里突然多了我这么个主人,定不招人待见。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,也已做好了遭人白眼的准备。你若只是嘴上说几句也就罢了,但若再如方才那般动手,我李沐妍亦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“你……”那丫鬟经不起她这么吓唬,两手一摊,“罢了!我也没那个闲工夫挤兑你。”
“哼,还算识相。”
那丫鬟背靠墙壁,振振有词地为王爷王妃抱不平,“我只是替主子生气罢了,且不止我一个,大家都是这么想的。我们王爷本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,王妃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王妃。就因为你来了!就全乱套了!王爷可从没像现在这样过!”
‘天底下最好的王爷。’这句话她初入府时便曾听闻,是那日给她带路的小丫鬟说的。她一直记得这句话,直到那夜之前,她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。她这会儿再次转头,好好瞧了瞧这丫鬟的模样,越看越眼熟,“啊!原来是你呀!”
“怎么就又是我啦?!”那丫头还浑然不知呢。
就在此刻,李沐妍心中的怒气瞬间消散,她赞叹缘分当真是神奇。她问她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春华,可别逮着人就叫姐姐!我还比你小一岁呢。”春华嘟囔着。
李沐妍故作讥笑,“原来我和你还挺有缘的。春华妹妹这般赤胆忠心的模样,别说,还挺可爱。”
哪晓得这春华经不起人夸,两句话未说完便红了脸,“呵……谁稀罕你夸了?别来这套!”
李沐妍叹了声气,心想这丫头不过是行事莽撞、爱多嘴罢了,与自己并无二致。
于是,她主动拉起春华的手,诚恳言道,“春华妹妹,以后你若乖乖的不再找我麻烦,我便认你做个朋友。若你不愿,那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。你也知道我李沐妍不是好惹的,你若还像今日这样,我可当真对你动真格了。如何?”
“你?!”春华撅起了嘴,憋了股敢怒不敢言的劲儿,“真是怕了你了,哼……”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的本意,她当真是来提醒李沐妍的,“笨死了!你方才态度若好一些,何至于害我俩在此罚站?我本就是想来告诉你,你找一块旧布裁成工服,再做个发帽,只在扫茅厕的时候穿上。这样便能将臭气挡在衣裳外面了。这还要别人教,真是大小姐做惯了,一点常识都没有!”
“哦?对哦!我怎么没想到?”李沐妍如梦初醒般,咧嘴一笑。
“笨!”
两个丫鬟站一会儿,蹲一会儿,背靠着背说些有的没的,就这样消磨了一整晚的光阴。次日,春华果真寻来一块旧布,帮她制成了围裙。
自此,李沐妍在宁王府中多了一位总爱与她拌嘴的好姐妹;瑞香时而会顺些膳房的小吃食,来同她们分享。久而久之,这样的日子也就成了日常……
——
宁王自那夜之后,便去了邶山天阁待了四个多月,直至上月才重返王府。转眼,王妃离世已是小半年前之事。
年过立冬,府里有满地的香樟枯叶等着收拾。李沐妍在工作之余,想到了一个给茅厕除臭的好法子。她搜集府中半枯的花草,择其味幽香者,制成香袋,挂于茅厕。清香四溢,竟使熏臭之地平添了几分高雅之气。此举惠及全府,众人皆有受益。
每日下午,李沐妍与春华一同打扫庭院,收集那些沾染香气的枯花枯草。或是被香气沾染,自此,也再无人嫌她身带臭气了。
日子虽忙碌,却也充实。只是近来在花园时,她会时不时碰见王爷。好在她戴着帽子,背着箩筐,一副卑微至极的下人模样,王爷自然未能认出她来。
她躲在角落偷偷观察,发现王爷如今已鲜有笑容。还记得刚入府时,他还会开玩笑说,要把府里的锦鲤蒸了给她吃,那时的他是何等开心自在。可如今,他时刻紧锁眉头,耷拉唇角,甚至连话都不太说了。整个宁王府都被这层阴云笼罩,她不禁自责,这一切都是她害的。
——
宁王还记得沐仙托梦时说的话,他答应了她要好好活下去,他得说到做到。皇上素来喜派其外出公干,然自宁王妃离世后,他性情大变,对朝政之事渐失热忱。
皇上为开导弟弟,有意将王都的民生工程建设交予其掌管。可他倒是想出去打仗,挥剑厮杀横扫战场,才好解心头之恨。只可惜圣命难违,皇上要的,就是磨他性子。
近些日子以来,宁王全心投入于城建的大小琐事之中,无暇顾及其他。每日奔走于王都各处,大到跨河大桥、琼楼玉宇之宏大工程;小到街区挖井、路口造庙,都要他的批文才行。
一开始,他要夏雨隔三差五地汇报李沐妍的动向。然无外乎是一些琐事,例如今日她扫茅厕时,摔了手,磨破了皮;三日前她扫茅厕时,发现一只死老鼠,快被吓死了;昨日,她又给茅厕换了新香袋,大家都说好……种种大小的事迹,皆围绕着李沐妍与茅厕展开。
最终,他实在是听烦了,责令夏雨不准再提。他只需知晓,她尚存于世,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着最卑贱的事,受尽了折磨便是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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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夕,王府的屋顶覆上了今冬的初雪。今日,府邸门口就迎来了安玲公主的尊驾。公主要入王府,何人敢拦?通报之人刚寻得宁王,公主就已至他面前。
“欢逸?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?”他心中暗觉来者不善,遂放下桌上批文,出阁相迎。
公主守着规矩,毕恭毕敬地鞠身行礼,“侄儿给王叔请安。贸然造访王府,实乃侄儿失礼。”
他故作客气,邀她入座,可公主不愿进屋,他也没辙,“怎么了欢逸?出什么事了?王叔帮你摆平。”
“的确,此事只能由王叔来解决。”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他今日心情不错,还拉起公主之手,让她挽着自己。
二人缓步至户外,公主鼓起勇气,方开口问道,“侄儿想问问王叔,李沐妍现在何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