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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什么?”小鸢回到梧桐阁,发现云蕊没有摘回桂花,说是沿途有宦官巡逻,伸手没摘两朵,就被骂得很难听,连篮子都给夺走,最后从御膳房要了一罐糖桂花回来。
  她感到头发昏,顺势坐在旁边石台歇息。路上的桂花树被先帝写进诗里的,当然不能在人面前摘,但附近宫院都没人住,先帝的嫔妃被皇上送去庙里念经了,偷溜进去摘压根不会有人发现。
  但这种话不能明说,在宫里很多事可以做,但说出来就是罪。没想到云蕊完全领会不到这层。幸好没让她去摘秋海棠,不然被那些宦官哄进御花园里摘,现在她们两个都遭罪。
  “好啦,好啦,御膳房的桂花做得也不错。”小鸢说,安慰仍抱怨不停的云蕊,直至用糖桂花做了一碗莲子花胶羹哄她尝,才终于笑了出来。
 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当不好“主人”,小鸢边收拾橱柜边想,就是很难给人摆谱。不过无所谓,反正她要离开皇宫的,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,上京的一切都会远离她,只有殷暄会悄无声息存在她心里。
  门外突然探个头进来,是缜琴大宫女,身形高挑修长,杏脸桃腮,笑起来有梨涡很甜,见小鸢在忙,自然而然走到一旁,帮忙打扇。
  缜琴是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,反倒没有其他宫女的矜持骄傲,行为举止非常谨慎,总是略微躬身或是坐矮两台阶,说话会带着微笑,聆听会以期盼眼神看向她,随时注意到身边事物,每当小鸢要拿什么,总先一步递到手里。
  但缜琴的态度并不卑微,很是亲切舒服,看不到有什么企图,仿佛就是一个“朋友”,小鸢也假笑客气回应,心里毛毛的。
  “今天秀女怎么样?”缜琴随口聊完长秋宫里的八卦,把话题带回她身上。哦...原来如此,小鸢心定了定,皇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,完全不必如此迂回,于是把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讲出来,并认真分析道:“黄菡肯定是被人刻意针对,秀女都是睡通铺,平日一同训练,忽然少了一个人没道理不知道。”
  “宫里大概很快又不得宁静了。”小鸢觑着对方神情感叹。
  缜琴只是一笑,笃定说:“不会。”看着小鸢怔住的模样,继而好奇问:“鸢小姐,见过先帝么?”
  小鸢缓缓点头,至今想起见到先帝那次,仍心潮澎湃。先帝虽是一个多情种子,且因过度奢侈生活饱受臣民非议,但他本人却容易给人温柔文雅的好印象,五十多岁仍保持良好体态,风度翩翩,平易近人,什么话题都能聊,还会亲手递橘子给她们小宫女吃。
  有一个细节她记了很久,先帝接过手帕擦手时眼睛会笑,他不会觉得别人服侍他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。
  她出宫后见过许多贵族,极少有如此有涵养的人。
  缜琴也十分感念,先帝只在宴会上转了一圈,竟就留意到她端的茶水太重,让身边太监过来帮忙。他能注意到屋内所有人。
  “而当今皇上眼里,只有政事值得他费心。”缜琴意味深长说,“后宫呀最好别被他惦记上,不然...”她比划出一个斩首的姿势。
  听得小鸢脖子有些发痒,千万不要被殷昭认为是一个麻烦才好,看来以后还是少去御花园那样人多的地方,等回过神来,发现缜琴又留下一柄精致无比的双面绣团扇给她。
  这个女人也真是奇怪。
  夜深人静,小鸢悄悄从侧门离开,御膳房的糖桂花中规中矩,香气达不到她要求,想必皇后也不会满意。
  宫里的路,她早烂熟于心。御膳房常年送给贵人的就那几道,没什么口感不温不热的炖菜蒸菜,宜贵人能过只饮花露、盐梅佐饭的仙人生活,但她们宫女长身体的年纪每天都很馋,经常夜里偷溜到附近林子、湖畔偷桃挖笋、摘藕捉鱼...
  其他低等嫔妃的宫人也会来。每次巡逻宦官经过,轰的一下,大家四散狂奔,只要不被逮现行,没有人会到贵人宫里兴师问罪。毕竟这种事,传到先帝耳朵里也不好听。
  她沿路悠然自在摘完桂花,发现济盈宫的门虚掩着,院子里的橘树结果了,月光下金灿灿甚是可爱。门里静悄悄,风铃随风发出叮铃声响,地上一簇簇杂草,燕燕姐用来发蘑菇的朽木折了,花圃里的山茶牡丹等花干枯了,唯有两棵树还好,左边靠门的是橘树,果子比往年都结得多。
  右边靠窗的是桂树。以前每年中秋,宜贵人都会做几张祈福花笺挂在桂树枝上,说香气会把心愿送达月宫。
  也允许宫女挂自己的。
  燕燕姐喜欢在花笺上画鸟脚,光线不好的时候,像树枝里真藏了只鸟。
  画眉姐就画猫,专门围着鸟脚。
  百灵喜欢写诗,都是非常冷门的诗,但意境很美,字也写得特别好看。
  小鸢怕宜贵人伤心,俗话说信则灵,多些人祷念,说不定神灵真的会听见,也会认真写几张祈祷的,诸如希望宜贵人、她娘戴娇、后来还有宜贵人儿子,身体健康、一生顺遂之类。
  风徐徐吹过,树枝里残存的诗与猫花笺,笔墨都已经褪色。
  过去的,真的已经过去了。
  她伤怀地吃了两瓣橘子,酸得面目狰狞,附近冷不防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讽刺。“呵,果然是酸的。”浑身汗毛瞬间竖立,腿比思绪反应更快,下一刹那已在宫院间的狭窄过道撒腿狂奔。
  眼见着一个藏身之所,立即跃身进去躲藏。
  少说有三四个人追来,附近的花丛、雨布、木桶全被翻了个遍,急急忙忙又去别的地方找。
  门还在轻微摇晃,太监杨镇的心像是被大手捏了一下,忧恐而又焦恼,她不是有病么,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?后悔自己白天帮她说话。
  幸好,幸好是在后宫,没有带猎狗随行,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,低顺着头朝向站在窗户边的年轻男子,用甜腻嗓子硬夸道:“皇上果真料事如神。”
  月色下,殷昭俊朗的脸阴沉沉的,眼睛望着那扇微微摇晃的门,手指在积灰的窗台像在抚琴,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。
  赶回来报信的内侍头扑在地,极是惶恐紧张地说,没有发现踪影。再找就要出明春湖范围,惊动夜里巡逻的卫队,整个后宫的人都会知晓,他们不敢擅作主张。
  顿时,周围人如芒刺在背。
  “演武场十圈。”殷昭嘴角微微上弧,留下一个颀长幽深的背影。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,这次真是大发慈悲,不过那个女的为何如此特别?
  直至周围彻底安静,小鸢才敢推开头顶斗笠,从枯井爬出来,吓人,实在太吓人,现在心脏还跳得有些痛,不是在附近生活快十年轻车熟路,肯定被抓到。看来真是错怪云蕊,这些宦官巡逻也太勤快了些。
  宫里真是变天了!她撑着一口气,晃晃荡荡回到梧桐阁,见着床倒头就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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