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 收尸
　　范蒙刚夸完李昀，随即看向倒在地上的几名侍卫，浓密的眉毛扭在一起，“一群废物！滚！”
　　马儿用前蹄蹬了蹬地面，踢起些许黄沙，它鼻腔中喷出的浓浓热气打在李昀身上。
　　李昀微微蹙眉，抬起下巴，“看来督尉示范完了。”
　　明明是他仰起头，可马上的范蒙却感到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个。
　　他翻身下马，虽恭敬地行礼，但语气却挑衅，“没错，接下来就轮到殿下了。”
　　范蒙叫人牵来了一匹体型略小的白马。
　　这是他先前为皇子准备练习用的马，刚刚成年，性情尚且算是温和，适合初学者使用。
　　一个时辰前还以为用不上了，现在看来倒是没白准备。
　　可李昀看了看白马，却走到了范蒙的大马身边。
　　这是一匹体型壮硕的大宛良马，骝色的毛发泛着金属光泽。
　　它原本是西域进贡给帝王的，品相万中挑一，奔跑速度非凡，性子亦是极烈。
　　全军之中，唯有范蒙一人才能将其驯服，于是便被帝王赏赐给了他。
　　还取了个名字，绝影。
　　李昀抬手放在绝影侧腹部。
　　它刚跑完，皮肤散发出近乎滚烫的温度。
　　绝影不喜陌生人的触碰，此时不耐烦地喷气，把身子挪开了。
　　李昀：“我骑这匹。”
　　范蒙闻言大笑出声，却不是赞叹的意思。
　　刚才十三皇子临危不惧的表现本让他眼前一亮，此刻又失望了。
　　原来是个不自量力的。
　　绝影光肩高就接近七尺，即便在一众良驹中都算得上是鹤立鸡群。
　　这十三皇子在它面前就像只小羊。
　　加之绝影背阔体壮，个子矮的人就算勉强骑上去了，也难踩到脚镫。
　　“殿下倒是神勇，”范蒙皮笑肉不笑，讽刺道，“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，依卑职看，殿下还是用这匹小马更合适。”
　　李昀若有似无哼笑了一声，他轻瞥了范蒙一眼，“是吗？”
　　范蒙愣怔。
　　这一眼令他一瞬间看到了年轻时的帝王。
　　他张着嘴，一时哑然。
　　范蒙又看了看明显有些烦躁的绝影，竟然不由自主先退一步，“若殿下实在想要骑绝影，那就让卑职带着您… …”
　　然而他话还没说完，只见李昀左手一把抓住缰绳与绝影背上的鬃毛，右手也迅速抬高扣住马鞍，一脚踩上了马镫。
　　他动作很快，这几乎是一瞬间完成的。
　　但是还没等人骑上背，绝影就惊叫一声，猛地暴冲出去。
　　它速度奇快，卷起一阵飞沙，一眨眼便飞驰至几十丈外。
　　绝影虽被范蒙驯服，但生性高傲，平日里除了范蒙没人能上它的身，因而此刻格外狂躁，又蹦又甩，试图将攀在身上的陌生人摔出去。
　　李昀并没有骑上绝影的背部，而整个人紧紧贴在绝影的左侧，靠着双手和蹬着马镫的一条腿稳住自己的身体，随时有坠马的风险。
　　范蒙一张大黑脸都被吓白了。
　　绝影力气非凡，这细胳膊细腿的十三皇子肯定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甩出去。
　　那样的话，即便不死，也得断个胳膊腿。
　　范蒙怒吼，“愣着做啥！还不给老子牵匹快马来！”
　　一旁的侍卫个个也是吓得六神无主，被吼了才回过神来连忙往马厩的方向跑去。
　　今日范蒙预先准备的马都是考虑到初学者的小马，那些跑得快的大马都被关在另一处马房，等侍卫牵来，至少得三刻钟。
　　恐怕快马还没到，这皇子就先给摔死了。
　　眼看绝影掀起的黄沙几乎将一人一马淹没，范蒙喘着粗气，瞪着铜铃大的眼睛，一咬牙直接跨上为李昀准备的白马。
　　“天杀的兔崽子tຊ！真会给老子找事！”
　　他一边往绝影的方向奔去，一边大喊它的名字。
　　未曾想绝影闻声非但没停下，反倒朝更远处奔去，甚至飞身一跃跨过围栏，跳到了马场外面。
　　范蒙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心都要跳出来了。
　　因为从他的方向看不到李昀，只能瞥见皇子的一片衣角，被勾到了围栏上，发出“哗啦”刺耳的声音。
　　范蒙连忙又从门边冲出去，企图追上绝影。
　　可小白马的速度本就远不及绝影，范蒙又是个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，白马驮着他已经极其费力，更遑论追上绝影。
　　于是它跑了没多久便直接停下，怎么也不肯动了。
　　最后，范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绝影消失在拐角处的，飘逸的马尾巴。
　　陛下上次革了他的职，这回怕是要割了他的脑袋吧？
　　范蒙后悔了，他突然觉出宫里那些娇气皇子们的好了。
　　至少他们不作死。
　　作死就算了，这下还得带着他死。
　　范蒙旧时上阵杀敌陷入险境时，都没这么绝望。
　　后来，侍卫们终于骑着几匹快马而来，却只见满脸络腮胡的督尉坐在地上，一张大黑脸竟然显露出几分忧愁。
　　范蒙抬眼看了看他们，重重吐出一口气，起身拍了拍裤子，表情颇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。
　　“走吧，去给尊贵的十三皇子收尸。”